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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給人看病時,如果我父親在,他有時要跟著搗亂,鼓動母親的病人接受西醫新的科學技術療法。他弄了一些土霉素片給我,告訴我得了感冒不用喝桂枝湯,吃消炎片就行。有一次來了一個病人,臉色黑乎乎的難看極了。母親感到奇怪,怎麼也找不出原因。我父親見了,就同病人聊了起來,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等等。然後打一盆熱水,拿一塊肥皂。讓這人猛洗兩遍臉。再看時,臉色就好多了。原來這人整天燒煤焦油,每天洗臉冼得不徹底,天長日久,這臉色就烏了。為這件事,父親 很得意,大大嘲笑了一番中醫,並向我吹噓他的判斷力。如今我看有些人反對中醫的做法與我父親當年就如出一轍。不過母親還是勸我喝點桂枝湯。母親讓我觀察,經過西葯治療後的人陽氣往往被壓住了。她怕我的表症吃西葯後變成裡症了。
我覺得中醫的可貴之處還在於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可以審視西醫的視點,中國文化對世界文化的作用也是如此。西醫和西方文化到底需不需要另一個審視它的視點?
為什麼在談到東西方文化時,只能做捧與貶的選擇?如果我說我研究中國文化的動機是用中國之石攻西方科學之玉行不行?我說我打磨一個中國的金剛鑽為的是想攬點西方的瓷器活可不可以?
如果沒有一個當中醫的母親,而只有一個狂熱追求科學的父親,我可能終生難以獲得一個審視現代科學的視點。審視現代科學怎麼能被理解為是拋棄科學觀點呢?西方科學和中國傳統文化在我家就是我的父親母親。我很難把科學精神與我父親分開,也不能把傳統文化從我母親身上分開。任誰對父母也不會做出存一去一的選擇,更不會唆使他們離婚。
如果我失去父母的文化,那麼我還有一個“求諸於野”的選擇,那就是我奶奶的民間哲學。我奶奶認為婚姻大於一對男女。我父母的世界觀雖然不一樣,但在我奶的主持下也照樣結了婚,生了四個孩子。那位簽名要取諦中醫的教授,怎麼不先與當中醫的老婆離婚?所以,還是我奶說的好,什麼也不能大過過日子。中西醫之爭, 中西方文化之爭,都呼喚一種能對這兩種文化進行整合的大文化產生。
我之所以從對母親和女兒的感情入手談中醫,在於我認為情感是根。情感和理性相互為根,不可單立單行。僅有情感無以闡述,只有理性就是外星人。
跟外星人說話也是一件很費勁的事。因為語言和文章的本質就是“斷章取義”留有很大空白。我們教孩子寫作文時,簡略的方法就是,在這個時代大家都知道的“不 言而喻”的事理可簡寫或略寫。可這對外星人就不行了。它們“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置身在人類任何一個歷史時空中。因此,他們對人類的好多理論沒有 “不言而喻”的理解能力。因此,人類給外星人發送的金屬板只有圖。華羅庚主張把我國古代的“青朱出入圖”送去。我主張把陰陽八卦圖帶上。為什麼人類文明在這塊金屬板上要歸於不言而喻的形象和意象?
在地球上,在當今時代,我們自產了一批秉持著外星人客觀的“地球外星人”。他們不調整自己的時空位置,不去打造時空“蟲洞”,不以不言而喻的方式進行學 習,不僅不能理解傳統文化,對當代好多事物也做不到不言而喻。他們坐等呈上來。持著一寸長的邏輯,判定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與小孩子一寸長的邏輯相反,這 些“地球外星人”的邏輯脫離地球實際。如果從中醫角度看,這些人得的也是時空錯亂病。
只有外星人可以要求人類割斷情感與理性的聯系。在目前理性偏執的情況下對情感回歸,以便以情為根重新選擇理性,這是中國人歸本溯源的校驗方式。回歸,不僅是候鳥和一些魚類的行為,人類在精神上也需要從根基上再長新枝。
中國人講究時與位,不僅中醫治病是調整生理上的時空位置。中國命理學也是時空哲學。如果我們學會了認識上的時空轉換,就不難理解古人的思想,如果沒有對不同時代不同環境下知識的把握,何來融會貫通?
以科學名義對中醫和其他文化趕盡殺絕是陷科學於不仁不義之地,非真正熱愛科學之士所為。目前的批判邏輯把人分成對和錯,智和愚,好和壞,貴和賤,這本身就是排除異已外帶價值評判。所以,我們經常會看到,在學術之爭中充滿了諷刺、譏笑,汙辱和漫罵。一開始我還認為這是修養問題,後來認識到這是邏輯問題。這個 邏輯所犯的最大錯誤是不尊重人,否定別人的生命價值和人生意義。難道一個理論是正確的就可以是反人類的?
我十二歲時,隨父親到農村插隊落戶。父親在農村推行科學種田,使用良種、化肥。搞農業機械化。他鼓動農村青年學科學,學實用技術,我目睹了父親引導他們學習的過程。其實這些農村青年都非常聰明,我父親就起個啟蒙作用。一直嘲笑中醫的父親,在引導農村青年對醫學發生興趣時用的卻是一只耳朵模型和一本從我母親處偷來的草葯書。他從耳針療法和草葯治病入手,鼓勵兩名女青年擔當赤腳醫生,先用最簡單的辦法治最簡單的病。父親這時怎麼不提倡西醫療法呢?因為沒有經濟後盾。他製造的播種機是木頭的!父親從隊長那批了一塊地,讓赤腳醫生種了一些中草葯。我還幫他們採過紅花。
父親當年向我描繪的人類未來社會有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發展。物質這方面發展得十分迅猛。精神方面卻陷於停頓。比如,父親預言,漢字不僅要簡化,還要拼音化, 然後是世界語-全世界同說一種最合理的語言。那時候有些人專門致力於世界語的創造。父親說,世界語也不理想,表達最完善的是數學語言,未來社會人人都是數學家。為什麼父親的預言沒有實現?這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